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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自己 (2020)

散文

5212字

第一部分:寫我

 

寫我

 

 

似乎是個最熟悉又最陌生的話題

我是誰

似乎已由我向我問了數百萬遍

這不禁令我好奇初次問這問題的因由時刻

是剛出生的那天嗎?是幼兒時期初次望鏡子的情境嗎?還是在家準備到學校自我介紹的時候?還是...... 剛巧按錯了電視遙控的開關的偶然時刻?

 

若要我粗略猜想,大概是被冠名為「顧巧然」的時候開始吧

因為

自此我被一分為二:

「顧巧然」作為對外的標籤,使我得以與外界溝通,使我能夠被人記下

使得有人在街上碰到我的時候,不必懊惱該如何稱呼我,更可以讓他人把我與他者作區分

有趣的是,其實除了在寫作或在填悶人的表格時候

我甚少以「顧巧然」作為主語自述

 

因此,要是我以「顧巧然」自稱的時候

多半是自省的時候

因為這樣

我就可以站在他者的角度對顧巧然這個人品評

不傷害我的同時,刺向顧巧然

 

而「我」,則作為對內的自稱

比起名字來得更為親切、更為貼近

因為在表達自己的時候,「我」字來的更自然

同樣,用「我」字來自述的時候可以

剝掉他人對我的額外標籤:外型、性格、既定形象......

獨身一人時,可以暫且

擺脫身上重擔

我又有幾了解我?

 

回到

我是誰

這個話題

説實的,我的腦子一片空白

似乎我仍然在找答案

似乎真正的我,與我,並不認識

或許他未曾存在

又或許在他成型之前

已一早被殺掉

似乎有時,在我而言

是個禁忌話題

 

近年「憶」起這個畫面

是殺人後的畫面

死者已被蓋上長方白布

周圍散佈著沈重的氛圍與凝重的氣味

可見附近範圍都被黃黑相間的封路膠條包圍

令人從遠處都會意識到這區域的「不可觸碰」性

我在一個適當的距離觀察著

一個個雪糕筒困住了我、困住了死者

地上更刻畫了常在懸疑偵探片中可見的庸俗白色人型粉彩

框畫死者最後的痕跡

落寞得來竟有絲可愛

 

也許

我與我的距離就是這樣

貼近得來又隔著一塊厚厚的磨砂玻璃

互相警惕著,又互相保護著

彷彿觸碰對方的同時

要強力打破中間的玻璃

並𠝹傷雙方

方可罷休

 

近來方知,我與我甚少對話

聽說有些人能夠24小時於腦海裡自言自語,我深感驚訝與佩服

因為我幾乎難以想像,我以為

私語通常會於童年時期結束

因此,我不習慣於自己對談

像喝水般自然喝掉

情感也像食物般直接被內臟消化處理掉

甚至乎,我會受不了長期的聲音滋擾,若果要我全天候自言自語

我大概會被自己煩透了吧

 

白布上並沒有滲透出血水

地下亦沒有明顯的血跡

似乎死亡原因並不是基於一時的外在傷害

而更像是緩慢地從內蔓延到身體各個角落的慢性病患

死因不明

似乎需要時間調查

 

我時常會感到一絲無力的抽離感

 

對空間、事件的抽離感

尤其在每朝趕巴士的路上

很趕很趕之際,竟然容下了一絲施然

感覺大概就像影片上常看到的異化效果

片刻之間,對我的現狀感到陌生

懷疑環境的真實性,尤其像夢境

 

自小開始

我腦海中便烙上了一個奇怪畫面:

一個躺在病床上的我,插著透明喉管,一睡不醒,長期昏迷;

傷心失望的家人們,穿著綠色保護衣,戴著透明頭套,圍在我床邊;

旁邊的心跳機打著平淡的節拍,窗邊滲透著微微的陽光,畫面似是平常不過的一個分鏡

這場景過度真實,令第三身觀看的我有點驚恐

極力希望能與裡面

於現實素未謀面的家人對話,希望能

獲得他們丁點的注意

可是,他們最終也感受不了我

 

每當我想到這一畫面

抽離感便大量湧現

因為眼前的一切都會顯得虛構

而上面的醫院場景感覺更為

真實

 

對身體的抽離感

回到追巴士的

那一刻

奔跑著的身體彷彿不是我的

彷彿,它只是一個不斷在運動的軀殼,一個嘗試協助我完成準時上車任務的工具

無奈的是

這工具常常不聽主人言,使我

身不由己。

 

自小開始

這身軀便患上了兒童類風濕性關節炎

時不時就會局部疼痛,動不了部份關節,肉身像被分割成不同組件

它就像一台賣不出的次貨機器,被窮困的我廉價拾來

而各個組件便會輪流罷工

似乎在向我控訴著什麼

 

有點想揭開白布

窺探一下裡面藏著的,是否就是以上的殘缺身軀

看一看它的零件是否不必再為主人粗勞

 

其實不只這些

還有隔代遺傳的500度遠視、天生的鼻敏感、皮膚敏感...... 等等等等

它們通常過一陣子就會來煩我,打擾著我艱乏平衡著的生活

 

有些時候,身體更是邪惡的

它每天都敲打著我

苛求著不同要求

飢餓、渴睡、疲倦

它的所有聲音如同要跟我的意志抗衡

這些時刻

身體站在了「我」與「顧巧然」的對立面

 

我不禁懷疑

就像昆德拉談論過的靈與肉

究竟兩者的關係可以多大程度地分離

而縱使我內心是多麼想兩者可以完全分隔

但我們始終要透過身體來應對媚俗世界

 

首先是每天起床刷牙時,我們必須面對鏡子,檢查一下對面的人是否仍然是我對「顧巧然」印象中的模樣

然後再反覆打量著這面孔

究竟是否適合外出見人

又該從不多的選擇中抽出較為得體的打扮

這步驟,對我來說,是多麼的煩人與費勁

平日連其他範疇都在牽強應付的時候,根本無暇照顧這些瑣碎外在事項

不過,其實

挖深一層

其實是因為不敢面對吧

因為害怕盡力打理後

都不過如是

這是多麼無謂的反覆矛盾

於是漸漸

我開始想把這張面孔埋藏

避開鏡子、避開任何反光物品

也許

亦是來自於對身體抽離感的不解吧

 

慢性死亡也該有原因吧

沒有理由只用

死因不明

來概括一個人的生命

究竟是什麼一步一步把他逼向死亡?

 

「顧巧然」

他們說這是算命師改的,寓意

思考自然

可能算命師沒想到其實同音字的

乖巧自然

會有更大影響力吧

這乖巧的標籤果然佈滿了我整個幼稚園、小學的老師評語頁面

上面都會寫到:巧然乖巧文靜, 品行和藹,待人有禮,與同學相處融洽。望能更積極參與課堂活動,嘗試多表達自己意見。

從小被教導在人面前要懂守規矩、懂禮貌,不論任何輩份

雖然看似是良好特質嗎,但

身體周圍畫上了一條四方外框

 

於是乎,我練成了討好所有人的好武功

成為了那個所有事都中規中矩、不礙眼的人

我很努力讓顧巧然隸屬「正常」的那一群人,努力地平衡社會中預設的不同維度:

嘗試避免得罪任何人、嘗試不去踩過任何一條界

因此,我習慣壓抑自己的感受與說話

習慣放他人先於自己、習慣聆聽多於分享

這也許是我的優點,但亦是成了我的缺點的

雙面刃

 

就是這樣,死者於生前已被判下死罪

一條無謂,卻又步步剝奪他行動空間的罪項

像慢性疾病般磨滅著他的靈魂

像他死後的那條白色粉筆線

默默地

嘲笑著他

 

近來我開始發現問題

開始在想,似乎「顧巧然」有點過於不「礙眼」

若於他人腦海裡面打開瀏覽視窗,輸入「顧巧然」一詞,再用滑鼠按下搜索引擎

找到的資訊應該不多吧,至少並不深刻

其他人都有著他們顯著的特色,有著各種適合、匹配的形容詞,可以立刻聯繫上他們的名字

而顧巧然則是不上不下的

雖然常常以和善的面目見人,但又往往保持著一道防範機制,使得顧巧然與人相處會有種莫名的距離感

有時候,過於克制、過於保留

「可能」、「應該」、「或許」、「希望」...... 成為了顧巧然的口頭禪

當平衡變成為平庸

「不得罪人」,原來同時亦要成為最不顯眼的那一個

 

曾有不少人向我明示暗示過我的弊病:

過於放不開

這或許是我故作神秘

又或者是種壞習慣

但有時候不是說放得開就放得開

對於一個無論飲多少酒都不太會醉的人

這實在是一種折磨

 

有時候,我發覺

會被變成一隻封了嘴巴的木偶

邊看著他人面色,邊發現字句到了口邊卻又輸出失敗

 

他成為了那個最正常又最不正常的人

毫無特色、無性格、不予置評。

這樣的話,自我又變成了一個什麼概念?

這樣的「自我」只是社會及他人影響之下的製成品

 

若果顧巧然變成了商品

它會是被隨意販賣的複製品嗎

會是大規模生產線之下的產物嗎

它會是什麼類型的產品

又會流落到何人的手中呢

 

此時,兇案現場已彌漫着一股腐臭味

屍體已不能再久存於此地

我感到暈眩

似乎無法再逗留在這裡,要

做一個了斷

 

想深一層

我並不無追求獨特的時刻

事實上,我總是暗地裡挑戰著與他人不同的面向

踏著灰色地帶,企圖平衡著一切

回望小時後的老師評語,原來都有寫到:巧然性格開朗,資質聰穎...... 她上課時偶有與別人交談或把玩,專心不夠上學段。

原來除了本來的設想外,還能被察覺到其他面貌(雖然小學階段比較像是缺點)(笑

但總而言之,似乎在怪責別人強加固定印象在「顧巧然」身上的同時

刻畫如此框架最深的

可能是我

 

就像買完生果,在吃掉之前

我們還是要把橙皮上的

招紙拔掉,好好清洗一遍,再切開,好讓它

以適合的樣貌面對他的命運

 

「顧巧然」可能亦無我想像中的

如此柔軟

只是需要時間學會操控挖土機,再把他從土壤中營救

雖然殘破,或會弄傷,但慢慢

他會自己爬出來

並重新堆砌自己的身體

 

由於無人能越過黃黑膠條

處理

我默默地把屍體搬到黑色屍袋,並幫他拉上拉鍊

好好地

與他送別

 

漸漸發現

原來要做到無人憎,到頭來會令自己成為最憎自己的人

感覺要給自己多一些同情

因為現在我們需要的,是一同弄清楚我們的意向

什麼該放進我們的購物籃,什麼才是屬於我們的選擇

 

不過,要小心的是,

請避免

被資訊淹沒,避免

被身邊的人和事淹沒,避免

墮落到海量的垃圾堆中間,然後再次

像廚餘般被自己唾棄

 

然後,忽然有一天,他們逐漸把自己由一個正常人變回一個不正常人,因為他們察覺

或許

這世界不正常才是正常;

因為

再這樣下去

會適應不了如此瘋狂的世界

他們亦發覺,原來太正常也許等於無自我

於是,他決定再次殺掉自己,踏上尋找自己的路程

 

2020/10/22

 

第二部分:「如何寫自己」

 

我是如何寫自己

就如我所說,自己彷彿就是自己最不熟悉的話題

因為常常覺得,自己最難清楚了解到自己

 

比如說,自己的樣貌只能透過鏡子反射、倒影、照片、別人的描述得知

我們無法像他者般完全地觀測自己的外觀與行為

我們都被困在了自己的獨有視窗,而難以擺脫

因此,在我而言

描述自己的外貌是困難的,故我亦沒有於這方面多加著筆

 

所以比起外型

較多的是描述自己的內心

因為,儘管

也只能描述冰山一角,但感覺來得比較容易誠實觸碰

 

關於形式

有想過以物品為不同小分題,然後再加以延伸來間接描述自己;

又有想過以寫遺書的形式,用死後的靈魂角度回看此生的自己;

又有想過僅以一詞開頭,再從電腦自動彈出的關聯詞中作選擇,

不斷駁下去,來看看我的選擇會發展成什麼有趣內容。

 

但最終

我並沒有這樣做,因為這些方式都似乎有點過於嘩眾取寵

以「寫自己」一題來說

我真正需要的,是一場我與我的對話

我希望探討的是

什麼為之真實的我

什麼構成我的存在

我以前或現在正以什麼方式存在著

 

在裡面,我嘗試把自己粗略分為「我」與「顧巧然」兩者

這是因為他們一直都並存,像分身一樣在我腦中打轉

他們共同享有著同一身軀,卻又微妙地代表著不同的狀態與角色

把他們分開來看有助我從一個抽離的角度觀看、描述自己

「我」是一個比較貼近我想法和內心的角度;

而「顧巧然」在文本中則有點被物化成標籤、對外的身份及自己對自己的成見

 

「我」字亦有以不同形式出現,於不同的篇幅指向的意義都有些少的分別

例如,尾段漸漸由「我」字變為了「我們」,因為細想過後

「我」與「顧巧然」之間的距離或許不用分隔得這麼開

另外,「他」字間中也會出現,好讓我跳到更遠的安全距離觀看自己

 

本來就感受到的

分離感,在抽離角度再次觀測後,竟然比平時更有一種說不出的靠近感覺

吊詭得來帶點趣味

也許,是因為在這過程中,我能把平常察覺甚至忽略了的問題全然攤開、半赤裸裸地呈現

 

內容上

我沒有描述得很仔細,亦刻意沒有交代太多自己的背景或發生過的回憶,甚至沒有提及到特定人物

因為比起詳細的講解或長篇大論的大事回顧

我更想挖掘並呈現的是

個人近來的反思與狀態:

當一直以來的生活方式或態度碰壁的時候,該如何自處、如何面對

雖則我沒有一個確實答案,但透過裡面文字,我希望為如此狀態的自己作一個紀錄

 

文中以一段一段的短篇幅段落貫穿內容,由「我是誰」的問題引申到一些相關的自我質疑,再到一些的反思與發現

當中用字淺白,亦沒有過多的修飾,因為比起花巧唯美的描述

我比較想如實的反映我的想法 —— 寫我的一個重要部份

唯獨當中穿插了一些接近意象式的場景描述,是一個兇案現場,驟眼一看會比較脫離原本的寫作路線,亦是比較「失實」、「抽離」的部份

但其實如此畫面是在數月累積下來的想像,近日一直在我腦海中

盤旋

因此我認為它某程度上能反映我的一種歷程與狀態,便把它編織起來再加以延伸

在半「客觀」地描述著「我」與「顧巧然」的同時(沒有絕對客觀),亦透過描述個人的想像場景,給予讀者多一個猜想的空間

 

對於兇案現場的描述亦隨著

文中的我

思路的發展,零碎地穿插在不同相應位置,有一種對應

亦為缺乏背景資訊的內容,增添一種具體化、形象化的畫面

 

另外,文中並沒有跟隨傳統的格式 —— 不論分行、標點的應用、字詞或文法

不知道這會否有違人們一般的預設或期望,但我向來不解為何要被格式等規矩規範和限制著寫作的自由

尤其當我大半篇都在訴說自己身上種種枷鎖的時候

而上文的分行與標點等運用,我認為比較能突顯我想要的那種

停頓位

或想要突顯的重點與情感

至少在「寫我」的課題上,我希望可以任性一點

這個方式亦有點接近

我平常於電話記事簿記下偶然想法的寫法

比較親切、日常

 

在寫自己的過程

我亦發覺透過不同詮釋自己的方法

可以竄改自己對過去的觀感及過去經驗的整體感受

同樣,

亦可透過切換對未來的投射以改變現在的主觀體驗

雖然文字上並沒有清楚列明,但寫自己的同時

的而且確浮現了不少回憶片段

而透過寫作過程

得以重新梳理畫面,從中

影射現在的我

 

而我則

把這些影射碎片拾起

在寫自己的過程中,裝作有條理的

呈現於文字間

寫自己 (2020)

極樂樂園 (2020) 

短篇小說
10590字

虛無成為了這裡的流行性感冒。

 

資訊與科技發達,隨時隨地都可以吸收不同知識,想要學習一套新技能只要像《22世紀殺人網絡》的主角一樣,把相應的卡帶下載到自己的腦核中便可。

 

道德責任已不復存在。由於人體已有自動復原能力,我們不需要再為傷害別人身軀而付上法律責任。應該是說,警局和法庭不會再受理。

 

這裏有個城邦,我們稱之為極樂樂園。在樂園裡面你可以穿上制服身軀,拋開一切日常的身份與地位,甚至人格,在裡面盡情享樂與發洩。

 

今天是拍攝紀錄片的日子。你清晨便要起床執拾,矇著眼睛看之前所寫下的清單,以確保沒有任何疏漏。

 

你用冷水洗了個面,穿上提早燙直了的恤衫與西褲,匆忙之際,從門旁拿起寫著「政制及資訊事務局」的職員證,並夾在恤衫口袋上。

 

與同事會合後,你們以工作人員身份步入場地,開始架起相機。

 

華特先生站在台上,稍微整理好手袖扣與領呔夾的位置,在眾人敬慕的目光下開始了致詞。

 

「尊敬嘅各位來賓,女士們,男士們:

大家好!

首先,好多謝各位嘉賓嘅來臨,要晨咁早嚟到呢度都實在唔容易。」

 

台下傳來一片愉悅的笑聲。

 

「今日係「極樂樂園」開辦三十週年嘅日子,非常慶幸有大家多年嚟嘅支持。尤其要感謝各政府部門同香城中旅集團近年嘅鼎力支持以及幫助。」

 

掌聲與歡呼聲遍佈滿場。

 

「仲記得五年前,隨著社會資訊科技嘅突然進步,極樂樂園都面臨倒閉危機,甚至曾經要停業好一陣。但多得政府同香城中旅集團嘅及時支援,樂園得以以全新方向發展,同時秉持原來「為人類帶來極樂體驗」嘅初衷。」

 

華特先生眉頭一鬆,自信地繼續說:

「無論你係普通職場人士、上流人士、老人家、喺屋企做家庭主婦嘅定係明星都好,只要入到嚟,你就可以著上制服身軀,拋開一切日常嘅身份、地位,甚至包袱同顧慮,盡情享樂或者發洩!」

 

「雖然呢個新方向係實行開頭受到多方面嘅抨擊,但事實證明樂園嘅改革唔單止受廣大民眾嘅喜愛,仲要成功成為香城最受歡迎消遣場所之最。」

 

「另外再次重申,我哋嘅員工都係被派發翡翠級別嘅制服身軀,所以各位可以放心「傷害」佢哋,因為佢哋每日完場就可以相安無事咁更換身軀,保證唔會感受到絲毫痛楚!」

 

台下一片笑聲。

 

「再者,呢度嘅員工以前都係露宿街頭嘅乞丐或者係無業遊民。而多得政府嘅「重生出發計劃」,佢哋依家係樂園都有良好嘅待遇同福利,重新出發!」

 

「最後,想同大家分享多個好消息,就係極樂樂園已經連續兩年被譽為最好嘅社會建設之一!好高興近幾年見到樂園高速發展之餘,仲可以為社會帶嚟良好影響。自樂園重開以嚟,城市嘅犯罪率節節下降,壓力指數亦明顯減低。同時,數據亦顯示樂園有助緩解近年急速擴散嘅「虛無」怪病。」

 

「今後,我哋將會繼續提供同發展更多元嘅體驗俾大家,務求令大家樂極忘返!都係個句,Carpe Diem,活在當下!多謝各位。」

 

話音剛落,上空散落滿滿的彩紙,愉悅的演奏曲連同廣播聲響起:「歡迎大家來臨一年一度嘅極樂狂歡節,請跟隨路牌及在場人員指示進入樂園玩樂範圍,並請預先掃描牆上二維碼以揀取心儀制服。您嘅極樂體驗即張展開,祝您旅途愉快。歡迎大家來臨......」

 

紀錄完這盛大的開幕典禮,你便要立即跟團隊趕去下個場所拍攝素材。

(「過一過嚟,嗰度係咪員工室?快啲過嚟影下佢哋。」)

 

此刻員工們都在忙著換裝,準備應付接下來一整日的遊客。制服身軀按類整齊排列,非常壯觀。可以見到他們一個個從櫃臺領取完制服身軀,便排隊到智能更換室讓先進的機器把他們的意識轉移到制服身軀上。過程只需十五分鐘,相當便利。

 

員工室的角落裡,坐著一位已換裝成男童的員工。他體型瘦削,眼神帶點癡呆,板著面凝視著地毯上的花紋。主管拍了拍他膊頭,卻立即眼神突變,掛上了完美的天真笑容,彷似換了靈魂一樣。

 

雖然大家都換上了身軀,但你莫名覺得他就是你昨晚從資料中翻閱過的員工,是樂園方面預先挑選的受訪員工。據說他是「重生出發計劃」中的受益者之一,約四年前加入樂園,平時瘋瘋癲癲的,是最受歡迎的員工之一。

 

果然,主管把他帶到來鏡頭面前接受訪問。

 

「嗨!我叫阿萊,係極樂樂園嘅員工,今年7歲!講笑咋,呢套係我今日嘅戲服。」

 

阿萊捏著自己的外皮,向鏡頭展示。他這副身軀只有一米多高,雖然稱不上「靚仔」,但尚算標緻。最吸引人是他歡笑時的甜美笑容,以及那對呈半彎狀態的笑眼。

 

「平時樂園都好少俾外人拍攝內部情況,但... 嗱!機會難得!快啲睇下呢邊嘅制服身軀保存室,我地每日就係喺呢度被隨機分派唔同軀體。大隻型男又有,大波索爆靚女又有,阿豬阿狗、阿婆阿伯都有。總之你諗到㗎呢,都有。咁始終每個人口味唔同吖嘛。」

 

阿萊望了望鏡頭後的你們,然後再作補充。

 

「喂,你地唔好咁望住我先。嗱,其實我大概係樂園五年前重新開業嗰陣入嚟嘅,當初我都以為靚仔靚女最受歡迎㗎。但原來啲人挽耐左就會想試下新嘢...... 」

 

突然一聲爆炸聲打斷了阿萊的話。看來遊客們開始進場了。各種槍聲、打鬥聲、尖叫聲、交配聲就像在為樂園那交響樂主題曲伴奏,此起彼落,格外和諧。

 

主管把我們拉到比較隔音的紀念品區,那裡由於時間尚早,還沒開放。不過,還是能夠隱約聽到外面傳來的聲音。店鋪還有一塊大玻璃,可一睹玩樂範圍的風光。

 

貨架上放滿了林林總總的特色小物,譬如是用壞掉制服皮膚所製成的「環保銀包」和「環保卡套」,各種傷痕形成了獨一無異的紋路,平時很受歡迎。

 

此刻的阿萊隔著玻璃呆望窗前,個子矮小、樣貌無辜的他與出面的血腥、色情風景形成巨大對比。不過他的一邊嘴角卻微微戚起,隱約能聽到他的連連笑聲。他的左邊面依舊神情呆滯;右邊面卻像著了魔似的,半張面都彷彿在嘲笑窗外的人,同時在嘲弄自己。

 

主管拍拍阿萊膊頭,示意他繼續分享,阿萊立刻回過神來。

 

「係囉,總之極樂樂園帶多左好多可能性俾大家。邊個會估到當年好似我呢啲咁嘅迷失青年可以有高薪厚職,又可以日日體驗唔同嘅......「特別經歷」。」

 

阿萊繼續以燦爛天真的笑容望向鏡頭。身後的大玻璃在鏡頭的大特寫下,更能把其後發生的看得一清二楚。

 

「......同埋就係,樂園真係提供咗好多福利比我哋,待遇又好,又識到朋友,仲有得無限返生!真係好多謝華特先生,佢堅持連我哋嘅起居飲食都照顧埋!」

 

但被問到其身世時,他卻突然口吃起來,眼裡無光。

 

「......我 ……我應該 ......我以前好似 …... 都已經唔知幾時開始叫阿萊.......」 

 

語音未定,主管便擋住了鏡頭,示意你不要再拍。但阿萊繼續在他身後喃喃地道:

「我淨係記得一開頭...... 要我著女人皮,因為性感,因為我扮得性感!我諗我以前係搞藝術嘅......」

 

「但唔係吖!其實依家都無人再計呢啲...... 頭先都講過!」

 

你詫異地觀察著他,同時又知情識趣地停掉了錄影,因為你深知就算拍了都無可能可以播出。

 

主管雙手按住了阿萊的肩膀。再三確認沒被拍攝後,拿出了奶白色飲料餵他喝,再溫柔地用右手輕輕拍打他的背部。這彷彿就是母愛滿瀉的母親給初生嬰兒餵奶後掃風的情景。

 

冷靜過後,阿萊望向主管。主管輕輕指向了自己手腕上的錶面。

 

阿萊擠出了比剛才更燦爛的笑容,用小手一下子捉著了你的前臂,把你拉出了紀念品店。一踏出門,你便感受到截然不同的氛圍,那熟悉的古典音樂再次轉進你的耳蝸裡。矯情的叫床聲、粗獷的呼吸聲、槍林彈雨的拍子聲、溫柔的拳打聲、各種不同的笑聲與慘叫聲成為了極樂管弦樂團裡的樂器群組,互相配合與協調,編織成振奮人心的交響曲。樂曲從你的耳背緩緩地往下掃到耳垂,又再於你耳甲腔裡打轉,温婉地經過耳道和鼓膜,挑引著你的耳蝸與心窩。

 

人潮把你往前推,你抬頭一望,空曠的天空下橫屍遍野,人們都在各忙各的。雖然對樂園環境都頗有心理準備,但可能是第一次親身進場的關係吧,你渾身起了雞皮疙瘩。

 

你嘗試回首找你的團隊,但經已被撞到各散東西。幸好伸手一摸褲袋,還有預先準備的迷你飛行攝錄器。你本能地拿起遙控,按下了錄影鍵,並揀取了自動跟隨模式。

 

頓時,你被人推倒在地上,你極力反抗但卻無力掙脫。對方的重量彷彿是你的十倍,那刻你腦海一片空白,只覺得自己像一隻剛被百斤重的巨大漁網捆住的不幸花甲,動彈不能。你唯有花盡力氣大叫,卻更加激起對方的慾望,搓揉著你的胸部及私處。你歇斯底里地喊:「訪客!我是訪客!」並大力用頭指向掛在胸口上職員證。

 

對方愣住了一會兒,鬆開了手,意外地看著你。你癱坐在地上大力換氣,嘗試從極端恐怖中找回一絲理性。交響曲再次在你腦海中盤旋,臉上的汗珠輪流跳落到地上,輕輕為曲子附上節拍。你這才向上望,竟發覺對方是個......披著狼皮的人。

 

「你...... 無嘢吖嘛?」他用比剛才溫柔許多的聲線問到,但可以聽得出一絲疑惑和詫異。

 

你本能地往後退,但又想著紀錄片的重要工作,於是你喘息未定地問了對方的名字並說明自己的來意。

 

他笑著轉向微型相機。

 

「嗨!喺度你可以叫我做強尼。」

 

「喂,頭先真係唔好意思,真心無諗過竟然有人係未入過嚟挽。其實我當初都係咁,好唔慣呢度。但呢,當你着咗啲皮上身,人哋又著緊嘅時候,你就會發現原來可以咁自在、無拘無束。你真心要試下。」

 

「就好似呢套皮咁,摸下,佢係特製狼皮嚟㗎!同埋今次我特登揀咗unisex款嚟試,又幾刺激吓。」

 

強尼很興奮地展示著他所選的身軀,並讓你試摸。你用左手輕力掃過那外皮,觸感柔軟,又嗅到些少野獸外皮參雜著血腥的異味。他的友善與剛伏再你身上時的獸性截然不同,於是你好奇地探問他來樂園的原因。

 

「喔,咪同好多人一樣,咁呢十幾年發生咗咁多事,共產吖嘛,改革吖嘛。咁但係改完咪又係搞到我呢啲普通市民囉。哇,你知唔知啱啱轉制嘅時候我幾唔慣,返工嗰邊又變到長期無得升職,屋企又喺度嘈。諗返嗰排真係好大壓力,咁咪試下過嚟解放下囉,點知又真係幾有效窩。入到嚟呢,就好似乜都唔使諗、唔使煩,理得外面發生咩事!喺度真係做咩都得,你無聊入嚟挽下又好,激氣入嚟打下人、破壞下嘢又好,有需要嘅時候...... 你知㗎啦,總之就乜都得啦!呢種自由,個個試過之後都翻唔到轉頭㗎!」

 

他的眼裡透著光,像著了魔似的,非常滿意樂園所帶給他的所有。

 

「其實反而平時出翻去唔慣吖!總係有種虛無嘅感覺,不過耐唔耐嚟挽下就無嘢。大家都係咁。」

 

問其對樂園裡員工的看法,他繼續悠然自得地說:

「其實做呢度嘅員工都幾好吖,日日都有得入嚟挽。係,雖然佢地成日係比人打、比人屌嗰個,咁但又有咩問題窩,又唔會真係死嘅。佢地福利幾好啊你知唔知?再講吖,佢地以前咪又係乞衣,一係就殘障嘅,一係就無所事事、一日到黑都係度抗議嗰啲𡃁仔𡃁妹囉。咁依家日日有人供食供住幾好吖。」

 

此時,樂園內再次傳來廣播聲:

「各位先生女士、珍禽異獸,狂歡派對好快就要開始,請大家盡情享受淨返嘅十五分鐘時間,然後好讓我哋嘅工作人員換裝再同大家挽過!各位先生女士......」

 

聽到廣播後,強尼向你請辭,把握時間繼續玩樂。你看見他的身影奔向前方,一腳踩爛了車子的倒後鏡,再拾起當成武器般毆打旁邊的一位跛腳老婆婆。老婆婆應聲倒地,頭破血流,奄奄一息。短短十秒間,強尼經已般若兩人。 

 

你加緊腳步從後跟著它。只見它繼續揮武那鏡子,見人就打。驟眼看鏡子已破裂,被血漿玷污得模糊,被隨手丟掉。它突然停了腳步,向前定睛,像被什麼吸引。它緩步向前,用右手輕柔地撫摸著一名女子臉上那道新鮮的疤痕,然後再深情吻了下去。又頓時伸手捉起左面男子的頭髮,把男子扯向自己後,又深深吻了下去。它續一撕開他們的衣服,再把自己的陽具輪流插進他們的體內。兩人早已殘破不堪,女子大腿上有著被車輾過的痕跡,男子腹部有著被刀多次捅過的傷痕。兩俱靈魂空洞的人偶任由強尼擺佈,慘叫聲陣陣傳來。而此刻的強尼,跟他的背後的狼皮一樣,就是一頭野獸。

 

你操弄手上的遙控,把迷你飛行攝錄器升到半空,目瞪口呆地俯瞰著樂園內的風光。場面極度震撼,因為強尼只是千千萬萬人裡面的其中一小點,其行為都只不過是這裏的常態。

 

你嚥下快要乾掉的口水,把攝錄器降回地面水平。再往剛才的方向一睹,強尼已拋棄了那對男女,奔向旁邊的人堆。那裡起碼有四、五個人,有老有嫩、有男有女,像圍著燒烤爐般一同幹著什麼。其中一人扔掉了一塊疑似是衣服的碎片,又有一人把沾滿鮮血的手往米白外衣後抹。

 

你在遠處只能聽到沙啞卻又帶點稚嫩的尖叫聲和軟弱的掙扎聲。於是,你用攝錄機小心上前窺探,只見他們像預先協定了般,分工按壓著中間的人。你再拉大畫面,嘗試以特寫鏡頭一窺主角的面目。

 

凌亂的瀏海,半月形的眼睛,空洞呆滯的眼神。

 

是阿萊。

 

他痛苦地大聲哭叫,時而望上天,時而緊閉著眼。汗流接踵從他的面頰滲落地面,在高清畫面下顯得格外清楚,幾乎可以想像放大後亦能從汗珠的折射看到強暴者們的顏面。你也不禁為他痛心,但亦知道若干涉了什麼,你便會是遭殃的那個。

 

圍著獵物的野獸們垂涎欲滴,猶如在餓了好幾天後獲得佳餚一樣,定睛望著午餐蓄勢待發。

 

其中一隻豺狼騎上了阿萊身上,夾硬用隨手執到的硬物塞進了他的肉穴裡,強制地撐大細縫。其餘的凶禽見狀便爭先恐後地玩弄著他,又有一虎豹強逼阿萊幫它口愛。餓狼們等不及輪候,便像小孩們爭奪玩具般,大力拉扯著阿萊,一不小心便撕開了其皮肉。它們舔著他的傷口,又肆意用力往裡面鑽;溫柔地撫摸著他,又繼續亢奮地肢解著他。它嚙開他的肉,它擔著地下的肉碎,它強逼他嚥下自己的部份。

 

阿萊渾身脫臼、周身瘀血、骨肉分離、血肉模糊,下半身似乎已失去知覺。

 

你以上帝視角諦視著遙控上的畫面,抽離地旁觀整個過程。

 

阿萊已疲弱得無法再叫,或許是喊到喉嚨出血,或許是放棄掙扎。他

 

黯淡無光、苦不堪言、痛徹心髓,唯有

 

任人宰割。

 

慘無人道。

 

 

 

 

廣播再次響起,主題曲漸漸收細,提醒著大家十五分鐘的時間已過,請遊客們離開樂園玩樂範圍。

 

凶殘飽食的他們泰然自若地直起身子,自律離場。

 

被遺下的阿萊躺在地上,被工作人員拖離現場,連同其他殘破不堪的軀體帶回回收站。

 

荒涼的園地只剩下陣陣血腥味和複雜的空氣。

 

整頓過後,你回到家中,換掉沾滿血與污跡的恤衫。

思考良久過後,你按下了刪除鍵。

 

而此刻的阿萊,剛被回收完畢,準備著更換下一套制服身軀。


 

 

重寫故事:以不同的觀點與角度去重寫極樂樂園

 

2038年10月8日 星期五 天氣:晴

 

聽日就係我第一日入樂園做嘅日子,有少少忐忑添。本來真係無諗過要應承,但一諗到要外面嘅屋企人,我真無辦法放心...... 點知嗰啲卑鄙嘅人會對佢地做啲咩...... 唉,橫掂我喺呢個鐵籠裡面都改變唔到啲咩,可以借做嘢之名出去望吓出面嘅世界都算係咁。 

 

聽講聽日嘅計劃其實係一場社會實驗,似乎係想測試樂園嘅方針可唔可行。當然我先唔會信單嘢會咁簡單啦,或者係想改造我哋、虐待我哋、打擊我哋...... 但我就係要證明比佢哋睇,咁樣係輕視咗我哋,要俾全世界知道我哋無咁脆弱。就算佢哋要繼續困住我哋,定係做咩都好,佢哋終究無辦法改變我哋嘅內心。

 

葉子穎,你要知道只要維持足夠信念,佢哋永遠無得改變你。唔駛驚,唔會有事嘅。

 

雖然喺唔太情願之下參與咗今次實驗,但都莫名有啲期待聽日嘅空氣、出面嘅味道。對上一次踏出呢堆爛銅爛鐵應該係...... 最後一次見屋企人個陣...... 咁耐無接觸過出面嘅世界,都幾好奇啲嘢變成點,唔知香城仲係咪我熟悉嗰個香城呢?唔知個樂園翻新過之後有幾唔同呢?(話曬我細細個都成日喺樂園度挽吖)

 

同埋講起上嚟,入咗呢度咁耐,睇嚟科技真係發達咗好多好多。如無意外,聽日喺樂園裡面仲有得著嗰種報紙上面見到嘅仿真人皮制服 (理論上受咩傷都可以之後換走,唔會經歷任何真實嘅痛楚)。竟然咁快就有得親身試著,諗起都有啲興奮。即管睇下係堅定流。

 

好啦,應該差不多到閂燈時間啦。今日就寫到呢度啦。

 

希望聽日相安無事。加油。要繼續相信。

 

2038年10月10日 星期日 天氣:晴

 

屌,攰死...... 

 

我就知係呃人㗎啦。話就話一到換場就可以即刻換制服,但屌...... 中間嗰個過程真係唔講得笑...... 樂園裡面啲人真係痴撚線...... 明明話係實驗嚟㗎嘛,點知今日一開波就有個阿叔懶係型咁攬埋嚟,仲要喺度摸身摸勢,你以為自己去咗夜總會?!痴撚線,一諗起佢係咁對我毛手毛腳就想死,毛管都棟曬,如果聽日再係咁我真係頂唔順...... 唉,究竟點先可以捱過呢五年...... 

 

不過之後仲誇張!無啦啦有個細路走過嚟叫我幫佢...... 咁我緊係唔肯啦,點知佢死都要捉實我,我掹開佢之後佢仲想記低我投訴,但我都理唔到咁多就跑開咗,希望無事啦...... 唉,真係唔明啲人嘅口味點解可以咁奇怪。況且入得場嘅理論上都喺成年人嚟㗎嘛,但又要扮細路????真係有啲嘔心。

 

跟著記得晏晝場嗰陣就有一堆人係咁追住我嚟打,嚇到我係咁跑、係咁跑,我諗斷斷續續都跑咗成幾粒鐘咁濟吖!屌!有無咁好恆心吖?!人哋都係打份工㗎咋!唔知以為我係佢哋嘅獵物吖......  真係攰到就嚟虛脫濟,黃膽水都差啲嘔埋出嚟,咁大個人都未試過咁驚、咁辛苦...... 不過好彩走得甩咋,如果咪俾佢哋一齊㩒住打就慘啦...... 阿朗就無咁好彩啦...... 唔小心撠咗一撠,就就俾人係咁攞刀隊,搞到成地都染曬做血紅色,啲血腥味我依家仲隱約聞到...... 我喺隔離聽住佢啲慘叫聲都覺得勁心噏,感覺好似自己都俾人插埋一份咁。同埋最無力嗰個位係我企喺後面根本就無辦法幫到佢,因為俾班痴線佬發現一定會對付埋我...... 

 

依家一合埋對眼,就會即刻彈出阿朗俾人捅嘅畫面同聲...... 佢哋個個睩大對眼、好亢奮咁笑個樣真係好深刻咁印咗喺我個腦裡面,抹極都抹唔走。好想扻頭埋牆然後唔記得曬啲嘢...... 如果可以失憶就好...... 

 

其實佢哋究竟有無當過我哋係人?明明大家都係普通人,點解可以咁無情咁對我哋?仲要以為好好挽?!屌你老母!乜撚嘢實驗吖?根本就係特登整出嚟想挽殘我哋,由五年前俾人拉開始,根本都無一刻張我哋當人咁看待。就算呢幾日喺樂園有飽飯食咁又點?仲辛苦過之前吖!好後悔應承咗...... 

 

…...

 

不過反悔嘅話佢哋一定會搞出面嘅人...... 唉,好驚佢哋因為我有事...... 

 

五年啫! 之前簽嗰份嘢話喺度捱到五年就會無條件釋放我出去,得嘅得嘅,無理由俾佢睇死。

 

唉屌,唔想講啦。

 

早抖。

 

2038年10月17日 星期日 天氣:晴

 

返下返下就過咗一個禮拜。屌,雖然都仲係好攰,但都無開頭個幾日咁辛苦,可能慢慢慣翻少少啦掛。發現著起咗件原本唔屬於自己嘅身軀,原來會有種莫名嘅抽離感。就算幾痛或者幾想搵窿捐,都可以匿埋喺件制服底下面,唔會俾人知我嘅真實身份。

 

不過啲人真係越嚟越猖狂...... 雖然我著住咗件假皮啫,但好歹都係個人吖!...... 我今日俾人派咗件大隻型男外皮,就即刻有個男人撲咗埋嚟搞我,仲要係上下其手個種...... 千祈唔好俾我知佢現實中係咩樣吖,諗起都打十個冷震。真係希望聽日可以抽到件皺皮老男人制服,咁就肯定無人掂啦!(不過可能會係咁俾人打...... )

 

唉,我究竟做錯啲咩要受呢啲罪?呢個世界真係越嚟越痴線。個個好似著曬魔咁!好撚恐怖。其實我到依家都未消化到...... 真係接受唔到......  

 

但越係咁,就要越堅持!要信!要信總有一日可以出得返去!!要信...... 

 

話時話,仲有一樣好奇怪嘅事...... 佢哋依家每日都要我哋飲嗰支唔知咩「白兔牌健康營養飲料」,仲要規定我哋每日開工打卡前一定要喺鏡頭面前飲曬,話咩可以補充營養窩。但真係好撚奇怪囉,支嘢又白白地、杰撻撻咁款。雖然飲落口都幾好飲,有少少荔枝味加淡淡嘅椰奶味咁。好驚佢哋表面用補充營養嚟包裝,但又暗地裡就落啲咩不知名成份,想攞我哋嘅身體嚟做試驗...... 講真都唔知佢個實驗嘅真正目的係為咩,我哋就好似俾人綁住咗喺砧板上嘅白老鼠咁,隨時任佢屠宰...... 

 

假若真係要洗我腦嘅話...... 我會證明俾佢睇呢個做法係唔work,因為至少依家我都仲係好清醒。

 

加油!加油!加油!無事嘅......!

 

葉子穎,你要加油,要繼續相信。

 

2038年12月19日 星期二 天氣:陰

 

癲咗...... 大家都癲咗...... 

 

明明樂園以前都唔係咁,明明我以前都幾鍾意華特先生...... 明明以前佢係會肯企出嚟幫我哋發聲嗰個...... 真係好失望。

 

或者佢都係被逼。好似我咁。

 

點解咁短時間內大家可以變咗咁多?好似麻木曬咁。道德?樂園裡面完全唔存在呢個概念。真心覺得好恐怖...... 好想逃離呢個地方,好想走...... 好想...... 但我諗我已經無辦法面對出面嘅人,如果見到佢哋平時扮無事、扮正常嗰個樣我諗我會仲唔慣,我寧願見住一個個猙獰嘅行屍走肉。

 

另外,近排好易頭暈,嗰種感覺就好似飲完成晚酒之後醒翻嗰個狀態,要乏力軿湊翻啲記憶先唔暈。可能係呢幾個月見得太多血、太多嘔心嘅場面掛,搞到成日都周身唔聚財,個人好容易就唔集中...... 我淨係想抖下,個種無力感已經大到我無辦法再承受...... 幾時先捱得過五年......

 

葉子穎...... 撐住。

 

2038年12月25日 星期六 天氣:雨

 

聖誕快樂!聖誕快樂!聖誕快樂!

 

係我咁多年聽過最諷刺嘅一句說話。樂園竟然為咗搞噱頭整咗個聖誕狂歡節出嚟,仲要半價入場,結果就勁多人入嚟逼到爆曬。最衝擊嘅係啲人開頭等入場嗰陣仲誇張過以前爭拜頭炷香咁,成班野獸衝入嚟,誓要撞到塊紅旗為止。最慘嘅係我無得走,要默默咁化身做嗰塊紅旗,等俾人當聖誕禮物咁拆。有時真係好想錄低佢哋衝入嚟嗰個樣,震撼到你根本唔會覺得佢哋係活生生係社會出面過住正常生活嘅人。係咪已經嗰個都係咁......?嗰個都好似雙重人格咁,入到嚟就真係想點就點。呢個係咪已經變咗做正常不過嘅常態?!如果人性本身就係咁嘅話...... 好難想像到我嘅呢一面。更加想像唔到入嚟挽個堆喪屍入面究竟有幾多我識嘅人。好心寒...... 

 

今年佢哋加埋啲咩聖誕特別版制服身體,我仲要抽到件聖誕鹿套裝,瘋狂俾人係咁挽、係咁騎、係咁奴役。就算依家換翻自己身體,都仲好感受到嗰種攰,就好似不斷俾針拮咁,係咁提住我今日被人打、俾人踢、俾人姦嘅感覺。麻木得嚟有啲唔舒服。寫寫下,又好頭暈啦...... 唉。我。

 

同埋因為俾人用扣扯住行咗大半日咁濟,到依家都仲硬係覺得有條繩不斷勒住我條頸咁。感覺好似完完全全變咗隻畜生咁,任由佢哋擺佈、羞辱...... 

 

已經唔係好記得詳情,但其他人話試下捱到31號晚。一等到入1號凌晨嗰刻,我哋就一齊博命衝出去,有幾遠跑幾遠、有咩人就殺咩人,乜都唔好理,最好就炸埋個樂園佢。似乎大家都就嚟頂唔順,呢度實在太唔人道、太癲啦,再咁落去都唔係辦法。喺樂園裡面都真係好難步處個日點做,但聽講個晚班高層都會落埋場挽、遊客又多,應該無咁容易分到我哋出嚟。雖然好驚,但感覺呢次會係一次難得嘅反抗機會,失敗咗可能又要無止境地等。

 

所以...... 真係只許成功,不許失敗!希望...... 

 

加油加油加油!!!!

 

葉子穎,加油,希望個日無咁頭暈。聖誕快樂。

 

2039年3月4日 星期五 天氣:晴

 

飲咗好多白兔牌,個肚仲好脹...... 但飲完之後又真係可以即刻醫到頭暈,超有效。

 

但近排啲記憶都好亂。我竟然好似斷片咁對呢一、兩個月嘅事完全無記憶。唔知係咪佢哋對我做咗啲咩...... 依家睇翻12月嘅日記都覺得好奇怪...... 究竟係咪我寫......

 

千祈唔好信任何人。葉子穎,你要記住淨係可以信自己。

 

2039年3月17日 星期四 天氣:雨

 

好奇怪好奇怪好奇怪...... 

 

2039年4月6日 星期三 天氣:陰

 

好想記低近排發生過嘅事,但啲嘢都好零碎。零碎到,我可以轉頭就唔記得自己做過啲咩。可能飲太多...... 但唔係真係會好暈...... 下個禮拜終於有得放假,希望唞吓會好啲。

 

2039年5月6日 星期五 天氣:陰

 

要記得。

 

你係邊個...... 

 

佢哋

 

我都已經唔知

 

好頸渴......

 

2039年5月9日 星期一 天氣:

 

.

 

2041年8月22日 星期四 天氣:雨

 

今日突然發現咗呢本日記,無啦啦喺衣櫃深處連埋我啲衫跌咗出嚟。唔知係邊個㗎呢?但點解咁好笑會係嗰個位出現?但斷估唔會係我寫啦...... 呢本日記嘅主人,見你無寫落去就借嚟寫吓啦~(對唔住我太無聊~

 

你係咪叫葉子穎吖?我超耐都無同人傾過計啦,好開心識到你~ 呢度嘅人都叫我做阿萊,應該同你一樣係樂園嘅員工!都係度做咗一段日子㗎啦!

 

不過恕我冒昧,睇翻覺得你份人都幾怪下㗎窩,寫啲嘢咁散嘅?同埋樂園變有你寫得咁恐怖吖?樂園係一個提供極樂體驗俾外界嘅人享受嘅地方嚟㗎嘛,咁我哋作為員工就梗係理所當然咁要俾最好嘅服務佢哋啦~不過可能你一開頭入嚟先咁唔慣。我嗰陣都...... 應該係咁,可能太耐之前我都無乜印象啦。

 

但唔緊要,同你分享吓近排嘅開心事吖~話說琴日主管就話樂園自重新開業以嚟搞得越來越成功,亦都讚我哋做得好好,所以就獎我哋加人工!!真係好開心!佢仲話平時放假可以免費入樂園挽添,真係做咁耐都未試過自己挽。我諗你都會想試下㗎姐~ 其實我真係好感恩可以一直喺樂園度做,邊個會估到當年好似我呢啲咁嘅迷失青年可以有高薪厚職,又可以日日變裝試唔同造型呢?琴日華特先生仲親自宣佈咗話會幫我哋嘅制服身軀升級,可以用翡翠級別嘅套裝,唔知有咩唔同呢?聽講可以捱得耐啲,應該無咁痛掛。

 

如果你仲喺度做緊嘅話,希望你都仲鍾意呢度啦~ 因為我真係覺得其實我哋呢份工好有意義,華特先生都成日同我哋講返有幾多人因為樂園可以解決到佢哋外面嘅煩惱同痛苦。你唔覺得如果我哋辛苦少少就可以減輕其他人痛苦呢樣嘢好正㗎咩?真係唔容易㗎!

 

話說今日我抽到套老婆婆嘅皮,哇,搶手到呢,一開場就有人走埋嚟同我挽,後尾仲要越嚟越多人圍過嚟。唔知點解近排咁興挽呢味。不過今次都算快俾人殺死,所以都算輕鬆嘅。哈哈,諗起都好笑,佢哋哈,又真係對著阿婆挽得幾開心窩,真係好好笑😂。

 

好啦,我差唔多夠鐘要飲「營養飲料」啦,下次再同你傾過啦~

 

加油!加油!

 

2040年9月2日 星期一 天氣:晴

 

嗨!今日有樣開心事要同你分享~

 

就係我俾人揀咗做接受採訪嗰個吖~嚟緊就係樂園5週年嘅大日子,所以政府嗰邊都派咗人嚟紀錄低佢,而我就負責介紹樂園俾佢哋睇~好興奮吖!!!估唔到可以喺咁大型嘅拍攝度出現!唔知個日會著到啲咩款嘅制服呢?希望我喺鏡頭面前講嘢唔好一舊舊啦。

 

話時話,諗諗下覺得你個名有種好複雜嘅感覺,唔知點解...... 可唔可以話係似曾相識嘅感覺呢......?總之就好似...... 好神奇,好想有一日見下你真人。

 

(啲腳步聲好似越嚟越大...... 

 

係窩,同埋突然醒起

極樂樂園 (2020)

嫲嫲之口述歷史 (2018) 

訪問,故事重寫
4822字

Part 1: Interview

 

她想了想便開始說起她以前在上海的工廠生活。

 

「讀書出嚟係工廠做嘢,咁咪好開心囉。好開心囉。」

 

她雀躍地用那混集著上海和廣東話的口音訴說著往事。

 

「一路係學友讀書嘛係咪?一路同工場唔同嘛。」

 

「咁我個時都係二十歲囉。二十歲......讀書畢業出黎咁咪分派到工場做嘢。」

 

「做做嘢做嘢呢好開心,因為個時候呢人地無嘢做吖,好多人係屋企吖,屋企一路一路等。等翻個三年、四年。三年、四年呢,哩種年輕人呢叫咩嘢,叫 社會青年......我地學生係學生、工人係工人,咁咪哩種無嘢做哦年輕人呢叫做叫社會青年。」

 

「哩班青年呢係屋企要要要等幾多年吖?唔知!有的等左三、四年都無嘢做,咁咪好悶囉,係咪,讀書又無機會,啊搵工...... 就一路等囉、係屋企食飯囉。 」

 

「所謂工作,就就是我哋有本事、有能力可以搵錢囉。這裡叫搵錢,對不對吖?搵錢可以交翻俾阿媽、可以自己用囉!所所以哩哩哩一件事好開心啊。」

 

她面上漸漸浮上滿足的笑容。也就是說,到工場工作對於二十歲的她是一件十分了不起的事。母親長期臥床、弟妹還小,二十歲的她已經擔當起家長的角色,出社會賺錢。



 

再追問,才得知到工廠工作是多麼的幸運。

 

「個時好多人爭取返工廠都返唔到啊,無機會俾你返工廠!啊!我哋翻工場其他人嘅眼睛裏已經算好到不得了啦!」

 

「以前同學做工廠好少。」

 

「唔做工廠,咁咪到東北、新疆個種地方去囉,到農村去呢!」

 

「種地囉!做農民囉!個時做農民好辛苦架嘛。」

 

「到農村去,邊度有工資啊,無工資啊。 」

 

她不斷的說在工廠工作最好的是它的穩定性 - 穩定的收入和保障。這也許是她之所以把工廠的工作引以為傲的原因之一吧。



 

但她很快又托了托頭,眉頭一皺。

 

「但係入到工場以後啊,環境同學友唔同吖嘛。學學學友始始始終係接接受老師教育囉,入到工場覺得好辛苦啦。」

 

再問背後原因,她解釋:「因為看到好多機器啊,噶囉囉。有大嘅輪齒、細嘅輪齒,噶囉囉囉轉。」她又笑著說:「一入到工場以後呢,我我我馬上唔舒服啦。頭暈。」

 

「好多機器。喱個機器好響啊,機器就係嗡嗡嗡嗡嗡,好嘈好嘈。而且喱個機器呢係不停嘅!係係咁樣樣。」

 

「一啲都唔習慣!」

 

適應工廠環境的過程很難受。她說工廠的規矩多,又要剪頭髮、又要準時上下班。

雖然不習慣,但為了生存、賺錢,到工廠工作是唯一的出路。

 

「你唔做都要做。」

 

「不容許你不做吖,你唔做無飯食囉。」

 

這份工作可能是她們家裏唯一的經濟來源。從語調中可聽見她的無奈。



 

但這工作亦令她擴闊了不少眼界。

 

「工廠入到裏面啊,好大個世界,好大。馬路上面看不出嚟,到工廠裏面好大個世界,好大!」

 

「工廠地方好大,唔逼,好舒服啊。我哋個沖涼房啊,邊度講邊度講我哋女工個沖涼房有幾大!好多龍頭啊,一個幾十個龍頭喔,一起沖涼!大過個間屋企,好大!」

 

「兩點幾收工啊,咁咪幾百個人一起沖涼。」

 

「空氣啊都還可以,都唔會好呢個。」

 

「無無無,佢地都有做呢個設設設設備啊。都乾乾淨淨啊,好乾淨!好乾淨啊!」

 

「1949年以後,政府接管左以後就有工廠啦嘛。」

 

每一天分三個更期,每更八小時,工人們輪著做。

 

「依家唔同啦嘛,有好多代替品啦嘛...... 個時無,有就靠自己做嘛。啊所以喱個工廠好重要,無得停!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係唔停。機器唔停我哋就係一路做囉。」

 

工人們日以繼夜地跟著機器勞動,一條條生產線持續的製造重複又重複的產品。

 

工廠一萬多人,部門數之不盡。初初進去跟師父學做紡織工人,到教新人,再到穿著白袍做物理師。她一步一步地晉升,機器式工作到自主性工作。



 

後來問她得知爺爺都是在同一間工廠工作,只是爺爺負責的是麻繩製作。

 

「佢阿媽呢係小業主,,阿媽自己開工廠,,阿媽自己開好細嘅工廠。」

 

「所以屋企條件呢好好。」



 

再問這樣的條件下為什麼爺爺要在別的工廠工作,,她補充:「後尾做工廠啦嘛 。 你要做,,嚟個時候政府唔俾你做吖!!政府全部收購囉!全部收左囉!個時候就係消滅資產階級囉 !」

 

問是否與共產黨有關,她說:「喔係共產黨。不容許高低之分!都係大家一齊做嘢!」

 

政府收購了他們的工廠,看似是個會引起資產階級不滿的舉動。問她爺爺一家有沒有試過提出不滿甚至反抗,她卻說:「唔需要反抗,嗰啲人好乖,自己鍾意入工廠。」

 

「入工廠啦咪有保障啦係咪?你細細嘅做,咁好似依家咁講無生意咁點算吖?」

 

「俾政府收左。不容許吖,不容許吖嚟個時候。」

 

「所有嘢都要共共享。咁啊唔可以不可以不容許。如果你出嚟俾政府看到,沒收收左 。 政府收左無還價、無錢收。」

 

再問多一次政府這舉動會否引起不滿,她抱著手臂回答:「咁啊政府規定嘛!後尾開放啦嘛,都都OK啦、可以啦!」

 

「好多嘢來之不易。」

 

「個時抄家,專登有一班紅衛兵來抄家!到你屋知道你屋企有乜嘢抄家!係咁樣樣。嚟個歷史上呢,嚟個係朝代,一個朝代有一個朝代。個人到一定時候咁咪有人起來翻佢囉。好似你屋企有好多嘢,佢屋企無啊。」

 

雖然民眾沒有做出反抗,但部分人也偷偷的用不同方法來逃過紅衛兵抄家的風波。

 

「咁以前爺爺屋企呢,以前以前有啲嘢,黃金啊、乜嘢啊。後來佢呢個老祖宗很聰明呢,揼到馬桶裏。」

 

「咁馬桶裏無人去撩啦嘛,糞坑嚟嘛。」

 

以前用的不是沖水馬桶,爺爺一家便把財物藏在糞坑裏面避開紅衛兵的視線。等紅衛兵都查完了才拿回。越想越好笑,她哈哈的笑了起來。



 

「所以依家要穩定。如果一動亂,嚟種事就好多啦。依家政府就穩定,老百姓平平安安過日子,對不?如果政府有乜嘢動亂,咁換句話講有啲人就有機可乘啦。有啲人就趁搗亂!亂啦他有機可乘啦!你唔搗亂佢無機會。對不?所以香港有人在搞。」

 

對於她來說,生活穩定才是最重要的,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

 

「我哋今日今日嘅祖國有好大嘅成就、穩定,唔係就咁麼隨便來。嚟之不易,犧牲好多人。犧牲好多人。都是用血、鮮血換來的。因為國共合作嘛,蔣介石...... 佢唔唔合作?所以我最憎蔣介石!死了幾多人啊!蔣介石為老百姓著想?國共合作,可能我哋今日生活更更加好一啲。佢佢唔合作咁咪叛逆抗軍嘛,對嗎?嚟個時候日本要侵略中國,政府無法嘛,侵略中國嚟,咁咪就抗軍囉。老百姓無野食、無飯食,咁咪就鬥爭囉、就抗爭囉。所以依家呢個年代有咩人鬥爭啊乜嘢唔可能發生嚟個事,因為生活穩定,對不對?日子可以過啦,為什麼出來反抗啊?」

 

經歷過種種的戰爭、鬥爭的她非常討厭任何違抗社會和平的事。這時的她喊起了口號來:「備戰、備荒、為人民!」

 

說起做防空洞的她喊起了這口號,是毛澤東在國共內戰時期籲人民積極備戰時提出的口號。她補充:「馬路上都好大個字寫出來啊!嚟嘅口號嘛,口號都標語咁貼出來嘛,所以大家都要做啊。」

 

「準備蔣介石一打啦咪,飛機打破上面打啦嘛,到下面踎低囉。」

 

「嚟個政府提出來嘛,咁無辦法啊。」

 

「嚟嘅時候備戰、備荒、為人民。所以屋企有時要買多啲糧食,買米啊、買油啊...... 你唔好看啦,依家咩地方颱風啊啊乜嘢啊打風啊,超市嘅嘢全部搶光啦。人都一樣啦,係咪?」

 

「所以...... 和平唔係好簡單。對唔對?嚟之不易。依家個個都唔希望打仗啦?以打仗嘛咁咪好大件事啦嘛,對不?受傷的是老百姓?對不?死了好多人。」

 

此時她頓著了,彷彿欲言又止。緊鎖的眉頭彷彿鎖著許多當時社會的黑暗。

 

看著她滿臉滄桑?滿頭華髮,面上的皺紋便是歲月洗禮的最佳證明。

「啊喲,我去煮飯啦!」

 

她這樣嚷著,帶著既輕鬆的口吻離開房間,然而在她的步伐中,彷彿帶著一絲絲的沉重。




 

Part 2: Story Rewriting

 

奇怪地,那單調黯淡的照片中爺爺在我眼中卻是雙頰緋紅的。

 

我撥開厚厚的灰塵,翻看著那些我未曾探索過的書。

未曾想過了解他們的過去。



 

我走進上海大街。塵土飛揚。淡淡的朝陽映射在一青年的面龐上。青年對著我說了聲早便踏著單車離開了我的視線。

 

活化成商街的舊工廠區變回了原來的面貌,機器聲噶囉囉噶囉囉的一陣一陣傳來。越是靠近工廠,馬路的行車聲越是被蓋住。

 

我推門而入,看見工人們和機器一行一行有跌序地排列,形成了超巨型的長方格子結構。工廠大得把我嚇到了,勉勉強強才看到盡頭的牆。雜亂的機器聲一下一下的刺進我的耳朵,我瞬間變得頭暈目眩,迷失在轉動的齒輪中。過了好一陣子再慢慢適應。

 

各個部門分成了不同的區域,有著形形色色的零件、形狀。

 

我從遠處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慢慢的跟了過去。我隨手拿起了一件工人服來穿,灰白色的圍裙蓋住了我橘黃色的上衣,令我我漸漸混入了工人群裏。

 

那男子把曬乾了的麻子莖部分開兩股,用手心一邊揉搓一邊綴續,搓出長長的繩子來。重覆又重複的動作構成了有趣的音節與節拍。他哼著輕快的歌工作,從他身上我似乎看見了爺爺以前的身影。

 

工場裏響起了鐘聲,工人們同時放下了手上的工作,一個一個放鬆地露出了燦爛的笑容,嘆氣聲渲染了整個空間。場內的氣氛突,,工人們一邊說著閒話一邊走到沖涼房去。

 

另一批工人們接了他們剛才的工作。

 

青年呢?那青年到哪裡去了?他混進一大片灰白色裏,我左看右看都再也不能從前方的人海中找出他。



 

我順著人流走出了工廠區,漸漸看到更多的低密度住宅。沿著人聲,我來到了鬧哄哄的一角。一個又一個頭戴紅軍八角帽、套著紅袖章、身穿軍服的少年走進了某家裏,從外面可清晰地聽到翻櫃子、翻桌子的聲音。

 

搜完一家到下一家。下一家主人露出了擔心的眼神,立刻向少年說了不少客氣說話,懇請他們輕手點。

 

這種場景似乎只從歷史書與紀錄片裏看過,那些少年應該是傳聞中的紅衛兵。

 

「啊!是剛才的青年!」我按捺不住的大喊了一聲,往他在的方向跑去。只見他捧著一大個黑色膠袋跟在一位老伯伯後面,躡手躡腳地步入了茅廁。

 

我滿面疑惑,完全無法理解他們現在的行為。那黑色膠袋裏面究竟放了些什麼呢?為何要如此偷偷摸摸呢?紅衛兵等會找不到他們怎麼辦?會擅自闖進他們的家嗎?

 

看到紅衛兵越搜越近,我越是擔心。我從後方小心地窺探。

 

我忍不住叫了一聲:「喔!」

 

我尷尬地望了望他們,幸好他們沒察覺。這時我才敢深呼吸一下。

 

他們竟然把袋子放進了糞坑裏,謹慎地把它藏好,,檢查了好幾遍才安心。

 

腳步聲漸漸逼近,我的心跳也漸漸的加強。正當我想要提醒他們時,老伯伯用氣聲告訴青年:「快走!萬萬不能被他們發現!不然我們可虧了!」老伯伯拍拍青年地肩膀,以示離開。

 

這刻我明白了,他們應該是逼於無奈才要把值錢的財物藏在如此骯髒的茅廁。



 

紅衛兵們終於搜到他們的家來,把家裡的東西都翻過好幾遍。他們冷淡地向家裡的老婆婆講:「你們呢個小工廠呢,政府要收回。清楚了沒有?大概明天就會有人到工場裏看著辦。」

 

沒想到老婆婆的反應異常地淡然,望了紅衛兵一眼便回答:「知道了,謝謝提醒喔。」

 

奇怪喔,為何老婆婆可以如此平淡呢?她不氣憤嗎?不覺得這樣對資產階級不公平嗎?為什麼沒人提出不滿?為什麼這麼服從紅衛兵的話?這種穩定真的算是穩定嗎?究竟為什麼?反抗沒用嗎?

 

我心中充斥著不解。不行,我怎麼都要勸告一下他們!我要抓住他們!

 

我向大家大喊了一聲:「不可以!不可以這樣輕易的放棄你們的工廠!」

 

他們帶著疑惑的眼神面向了我。

 

「你是誰?」一位年輕的姑娘問。

 

「現在這個不重要。你們就不覺得有問題的嗎?不表達不滿就真的代表安穩嗎?這樣真的對你們的生活好嗎?你們難道不覺得委屈的嗎!」

 

老婆婆一邊執拾著放歪了的茶几一邊嘆氣說:「誒...... 哪有這樣說的,沒辦法啊。上面這樣說就要做啦。」

 

「話雖如此,但總有方法吧?總不能不表達自己吧?」

 

姑娘搭話說:「...... 在說什麼呢?你看看那些出去反反反抗的人,搞得我們怎麼亂!犧牲好多人喔。對不?」

 

她搖著頭再講:「要不是蔣介石聽聽話話就不會搞到如此田地!」

 

「你是誰?」

 

「啪嗒!」一大字報掉下,劃破了肅靜,轉移了大家的目光。

 

姑娘看著愣住了青年,則聲道:「啊喲,你不是說五點前要出出去嗎?」

 

「對喔!」青年稍微回過神來,,向姑娘笑了笑。

也許將現今的思想放在過去未必是最好的。我們有著不同的習慣、規範、追求。也許這只是一個演變的進程,不同的時代、環境引致不同的思想與行為。

 

我嘗試著觸碰他們。但最終我卻是是被觸碰的那個。

 

我隔著半透明的玻璃幕牆,再一次看著爺爺踏著單車離開了我的視線。

嫲嫲之口述歷史 (2018)

我們彷彿被困在末日當中 
逃離不了亦改變不了現狀 
只能無聲地吶喊著
但願這世界是虛構的。

「虛無成為了流行性感冒」

浮游之中我只能呆望著彈動不能的自身
眼球反射的軀體像隕石在浩瀚的太空裡
無由地飄蕩 等待著下一次不幸的碰撞
恨不得趕快粉身碎骨
以獲得解救

乏力與軟弱

此時此刻我的感覺是懦弱的 是寬容的 是偉大的 是失常的

我的心你的路 我在追你在跑 就像永遠抓不住的棉被 抓不住的面龐 抓不住的慾心 抓不到的渴求 抓不到的想像

眼前的她面向鏡頭的右下方,似乎在找著什麼。

陽光映射着她的半邊面,柔柔的為她的頭髮打上了一層光位。

身穿奶白色的薄外套,襯著白色、小皺的短袖衫

她把一邊的頭髮撥到耳朵後,而耳朵掛上了一隻粉粉白白的吊嘴耳環

再往上看,可見她的前蔭蓋住了額頭,整齊得來又有一絲散亂,

剛好擋住了眉心,把兩一字眉毛分隔了起來

她的眼睛呈半笑狀態,嘗試裝作精神,卻又被底下

兩個裝著倦意得眼袋出賣

鼻子與嘴巴滲出了笑意,卻又同時溢出了一絲尷尬

她的外型是軟的,顏色是淡的

陽光依然照著了她,但仍然只能照亮一半

另一半的陰影位鬼鼠地躲進她的不同角落

但就像那對眼袋一樣,不能完全被掩護

在光與影之間,我看見了這一刻的她

散文/新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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